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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沙拣金 扬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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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这样的人,或许还有很多;沉默把他们巧妙隔开,沙瑞金只能从自己推断他们确实存在。

睡前,他翻看半个多世纪前,老一辈人写在知天命之年的书本。人生五十年,白驹过隙,写一本书献给自己,无论自我陶醉或者揽镜自怜,苦功夫花下去,必有回甘。沙瑞金也知道,如今领导都想当作家,作家想当导演,导演想当领导;单靠认识层面的跃进,空想无法落实,解决不了问题,社会不会改变;况且多年过去,认识并没有大步前进,反而像改革一样迈入深水区。古人四十不惑,而今寿命拉伸,深厚程度随之压扁,困惑非但未减,反而日日刷出新高。终身学习保持思维柔韧已属不易,迟滞与健忘才是老年幸福的标志。沙瑞金靠写信来固定记忆,靠文字的堤坝抵御遗忘的海潮。发展是唯一出路,他一刻不肯放松;鬓角丛生的白发削了便是,落马干部岗位空缺填上便是;凡事预则立,他要做,就没有不成的理。

初春,沙瑞金率团北上开会,小白把领导吩咐过的东西装箱携带。出发当天,香樟法桐目送他远行,向天伸展的枝头,新叶尚未抽芽。茶歇会后,他去拜访罗成,又去秦城,看望立春。立春一张白净面皮,星星点点缀着老年瘢痕。他说:“苦了你。”沙瑞金吸了口气,淅沥吐出:“不会,让您见笑了。”赵立春的目光隔着玻璃描摹他的眉眼。两人对坐良久,赵立春说:“见见高育良吧。他家没有别人了。”沙瑞金说:“好,我见。”赵立春不无挖苦地:“现在你肯听我了。”不待沙瑞金有所反应,赵立春簌簌起立,转身背对;负在腰后的手五指拢起,凑成奇妙角度,造型像一颗心。赵立春手指渐次弹开,心便散开,没了样子。

沙瑞金得知,高育良在单人居室备下茶点,等他来“杀一盘”。他答应前去,每一步靠近却愈发加剧了不适。他可能是真的不喜欢这位高老师。高育良仓皇落马,算不得什么颠覆性的里程碑事件,甚至比不了李达康下台那般火热,至多地方志为他载一笔是非,成为民间传讹、妖魔化官员与知识分子的最新谈资。而在高李相继走后,沙瑞金一没生病,二不失眠,三不贪眠,一切照旧。但有什么东西,随着对门院落化为焦土的花草一道消失,留下缺裂。

门无声滑开,高育良伫立窗前,背影较沙瑞金印象里短了一截。沙瑞金进去,高育良一定听见了,却没有丝毫动弹。沙瑞金从身后接近。室内空气沉闷得像梦中壁立的人海,未知的阻力牵扯他的踵与踝,而他停不下来。高育良面朝窗外,自言自语似的咕哝:

“这几天躺下来一闭眼,感觉像睡着了,脑子却止不住空转;像在想事儿,其实什么都没想。没睡上五分钟,他们就叫我起床。怎么起得来?从里到外,上下,胳膊腿儿一起疼。也想过不如死了干脆。祁同伟多聪明?法医说,他从中枪到死,不超过三秒钟。三秒,命都给他。”

棋枰落子一声脆响,打断了高育良的絮语。花白头颅转动,面向沙瑞金,表情和动作都少了后者熟悉的稳重与沉静。高老师老了,沙瑞金想,在衰老面前,他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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