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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沙拣金 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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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常见的塑料滑梯色彩明艳,接连溜下一串孩子,带头的是个熟面孔,陈海的儿子,小皮球。这让沙瑞金有些意外。此处与省检宿舍隔着几个街区,孩子跑这么远,谁来照看?既担心又盼望着,他四下探望,找到了养母王馥真。老人在长椅上,勾长针、打毛衣,旁边有年轻女同志陪着说话。沙瑞金问小白:“那位女同志,你认识吗?”白秘书摇头:“陈海在省检的同事吧,那会儿他们组织去医院探望,具体是谁……没印象。”沙瑞金说:“哦,那咱别惊扰了人家。”这时小皮球又滑了一圈下来;他不认识沙瑞金,更认不出戴着口罩的沙瑞金。他跳下滑梯,冲向爸爸。陈海在沙地上摇摇晃晃走步。小皮球拉着他手。他走得不那么吃力了。

沙瑞金沉声道:“侯亮平去了监委,陈海还在省检?”小白说:“对。医生说旧环境能让他放松情绪,同事领导都熟悉,工作强度没以前大,复健更好更快。”沙瑞金想起一事:“之前陈海出事,谁要收养陈东来着?”小白不清楚情况。沙瑞金说:“没准是侯亮平。这位同志顽皮,胆子大,敢想敢干,和陈海性子互补,教养孩子嘛,挺合适……嗨!干嘛闲扯这些……邮局过了吗?”

小白呵呵道:“快了,快了。沙书记,上次您说您老战友在附近开了茶馆,要是乏了,我安排订个座。”

沙瑞金说:“太麻烦了,弄完回家,吃点爽口的。”小白说:“行,我和师傅说一声。”沙瑞金提醒他:“不要特地炸什么排叉,上一次纪委同志警告我,‘病从口入’;同级监督嘛,不能变成一句空话。”小白应诺数声,给厨子打完电话,屏幕上跳出一排未读信息,他浏览后平静地报告:“沙书记,出事了。李达康的‘化身’把他圈进去了。”

事情一旦出现端倪,很快升级扩散。沙瑞金愁白了头。拆东补西、收拾烂局姑且不论,底下干部资历不够,省长职务只能暂由他代理,乱麻、黑锅与皮球齐飞,煞是棘手。对门的房子再度盘抄一空。人们开始议论那幢英式小楼的风水,上溯三届十年,说什么的都有,迷信宿命的同时获得幸灾乐祸的快感。

沙瑞金拉开办公桌抽屉,见到角落里未寄的信,不由哑笑。那一日他与小白半路杀回,周末难得的闲适一举压灭,此后三旬马不停蹄,两封私信抛进纸堆惨遭忘记。

沙瑞金拆解犊皮纸封,和五周之前那个心绪不宁的自己隔空谈心。悒郁与思念隔了时日,丝毫不见冲淡,悉数跃于纸上,簇然如新。罗成太远,别人又太近,曾经亲密的老伙计不是早早动身去见马恩,就是禁足在秦城颐养天年。日轮向西,小白进来收拾文件,方便下班前和市府交接。沙瑞金鼻梁上架着新配的玳瑁眼镜,习惯之后异物感消失,眼镜像是长在了脸上。

夜里他回到还是孤儿的童年,梦见被陈叔叔领着,往家走。成年人的大手牵着他,沙瑞金抬头看陈岩石,却对上赵立春的脸:年轻的赵立春垂头看他,表情冷暖莫测,雍容之中含着肃杀。赵立春一字一顿说,我没你这个儿子,眼角流下赤色的泪。沙瑞金愣住,手也被松开。常委们聚拢来,将他包围。沙瑞金奋力分开人群,像分开发怒的海水。海水变成了祁同伟,怀里一捧殷红花束。是林城玫瑰。

沙书记,玫瑰为什么这样红?因为赵立春用泪水将它染透。沙书记,我们都叫你陨石,从外太空降临汉东,砸得我们官不聊生。现在我们都完了,只剩你一个啦——你是我们的英雄,你是人民的儿子,你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名姓。

他一个人往家走。他一直走,走到天亮。家早就过了。他在膝腿酸麻中睁眼,天花板变得高远。小白在外间忙碌,布置餐食。

沙瑞金想找人说话,他发现无话可说。除了开会。会议发言就像俄国套娃,一套接着一套说。会是开不完的。休会的间隙,沙瑞金陷入沉默,吃许多植物,耗更多心血,从茎叶到血管,流淌着太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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