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区

侯亮平额上有个胎记，六瓣雪花形状。他想知道这奇怪的胎记是怎么来的，舅舅舅妈却从来不告诉他。他从小寄宿在欧阳舅妈家，据说他的亲生父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双双失踪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回来。如此残忍的睡前故事自然不是欧阳舅妈讲给他的，是李佳佳欺负他的时候顺口说漏。李佳佳是侯亮平的表姐，是家里的大宝贝，没事总爱捉弄侯亮平，还把他塞进楼梯下的储藏间，狭窄幽闭的环境让侯亮平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舅舅王大路是个温柔的商人，早年从政，官不如侯亮平的生母做得大，而后辞去职务下海打拼，赚的血汗钱都供了欧阳菁买星星、供李佳佳上私立中学，余钱剩不多了，于是侯亮平只能上公立小学。

侯亮平知道不少家庭父母孩子都是同姓。他家四口人四个姓，大家幸福生活在一起，直到他收到一份兔子送来的快递。

快递上门的时候，欧阳正给大路和佳佳分一只熟透的葡萄柚。他们正在节食，这一个柚子要充当全家人的晚餐。侯亮平闻到柚皮的清香，反射性地面露菜色，突然响起的门铃让他如获救星。

侯亮平跑去开门，一只大兔子戴着快递员的鸭舌绿帽，递来一个邮包。侯亮平不知所措地接了，兔子催促他：“快点，在这儿签字，要迟到了。”侯亮平一边签一边打量兔子，它制服口袋上别着一只玫瑰怀表，指针逆时针旋转。兔子焦急地跺脚：“快点，要迟到了。”侯亮平赶紧签完给它。兔子抬头一看，倒吸口气：“你头上有空调制冷胎记！你是被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标记的男孩！”侯亮平一脸迷惑：“什么空调？”兔子说：“来不及了，要迟到了！”啪啪几步跳下楼。屋里欧阳舅妈喊话：“什么人啊？”侯亮平说：“快递，给我的。”

李佳佳以迅雷之势冲过来：“什么？谁会给你寄快递！”她一把夺过侯亮平手里的邮包，嘁喳几下拆开，只听“砰——啪嚓——”，一个球形的东西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一家四口看着破碎水晶球上空浮现出一个健美的身型，王大路颇为懂行，他向家人科普道：“这是全息图像。”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形开口说话，声若洪钟：“侯亮平同学，我是汉东魔法学校校长沙瑞金。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你被我校破格录取了。请在明天，也就是九月一号零点到汉东高铁站‘一一七’站台等候，会有专列送你到学校。以下是你所需要的课本学具……”

欧阳舅妈天性烂漫，相信真爱会从天而降。但此时此刻面对陌生来客沙瑞金，她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大路，这不是真的！”王大路拿了扫帚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清理一空，沙瑞金的残影也凭空消失：“欧阳，别怕。亮平，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忘了吧，明天开学你就六年级了，别让舅舅舅妈操心。”

侯亮平还沉浸在沙瑞金荷尔蒙浓郁的刚劲嗓音：“我能去上魔法学校吗？”

李佳佳翻翻眼睛：“屁！那种东西不存在的！骗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侯亮平在心里说：“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当晚侯亮平瞪着储藏间老旧的天花板，决定离家出走。侯亮平收拾好小书包，往里面塞了两个桃。沙瑞金说的课本学具他不知道怎么买到，舅舅舅妈给李佳佳很多零钱，给他的却很少。他蹑手蹑脚穿过黑暗的客厅，走廊的灯突然亮了。欧阳舅妈像个荒野仙女似的，幽怨地看着他：“亮平，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魔法吗？”侯亮平十一岁的聪明脑袋死机了：“我不知道啊舅妈，但我想学会最厉害的魔法，找回我爸爸妈妈。”听了他的话，欧阳菁捂着嘴，眼角滑落大颗大颗的泪水，纷纷掉在地上，变成了晶莹的珍珠、璀璨的刚玉。她把美丽的泪晶拾起，递给侯亮平：“拿这些去换课本和坩埚，这是家里的钥匙，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我知道你不喜欢李佳佳，可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你在学校里见到一个叫李达康的人，麻烦你替我转告他，我和佳佳一切都好。”

侯亮平记住了李达康的名字。欧阳菁不再哭了，可她眼中闪烁着泪花：“走吧，我开车送你。”

夜间的城市阒静无人，他们很快到了沙瑞金说的高铁站，最后几班列车正在检票。欧阳菁买了两张票，领着侯亮平进了候车室。侯亮平左顾右盼：“舅妈，校长说的是‘一一七’站台，我没找到。”欧阳指给他：“你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从八号和十号站台中间过去，冲过那道铁闸门。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侯亮平背着他的小书包向前走了几步。他想回头看看舅妈，又想起“不要回头”的叮嘱。十二点马上到了，他怕一回头魔法就消失了，所以他闭上眼睛，笔直向前冲去——

他听到火车鸣笛，睁开了眼睛。眼前没有高铁子弹头，也没有复古的绿皮车厢，像这样红色与黑色相间的蒸汽机车，他只在电影里见过。有个浓眉大眼的孩子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你也是新生吗？”侯亮平有点怕生，他还没说什么，那孩子就伸出手：“我是赵东来，你是——老天，空调制冷标记！你是被大魔王选中的男孩！”

侯亮平下意识捂住额头：“你在说什么？什么选中的男孩？”

赵东来的大嗓门吸引了周围好奇的目光。侯亮平脸一红，眼睛瞄到车门开了，埋头冲进车厢，找到洗手间，用书包里的护额遮住六瓣雪花胎记。

他走出来，发现火车是包厢式的，大多数很空。侯亮平选了个没人的包厢，坐进去，发呆。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一个穿着湖水绿衣衫的男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

侯亮平一脸戒惧：“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湖水绿自来熟地挨着侯亮平坐下：“我是祁同伟，比你大一届，你可以叫我学长。”

“祁同伟，”侯亮平重复了这个名字，“你好。”

“你好，”祁同伟盯着他的护额，“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侯亮平？”

侯亮平说：“我是赵东来。”

祁同伟“哦”了一声，显得失望：“我听站台上有人说你是侯亮平，还以为你是他。”

侯亮平问：“你为什么想找侯亮平？”

祁同伟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侯亮平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传奇大人物，有谁不想亲眼见他？”

侯亮平说：“我不觉得他有什么英雄。”

祁同伟看起来想要揍他。这时包厢门开了，赵东来的脑袋探了进来：“亮平，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祁同伟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侯亮平？那你怎么说你是赵东来？”

赵东来笑了：“这还不简单吗，我的学长大人，这小子骗你呢！我才是赵东来，他是侯亮平。”他大大方方地坐到对面：“你怎么还把标记挡住了？不想出名？”

他顺手摘了侯亮平的紧箍，侯亮平觉得额头一凉，恨不能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祁同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对了侯亮平，我爸爸是梁璐，我爷爷是梁群峰，以后你们有事尽管找我，有学长罩，你可以在学校横着走。”

“横着走，你是螃蟹吗？”有个小姑娘在门外发笑，“祁同伟，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要不是梁家收养你，你现在还在穷山沟里刨地吃土呢！”

祁同伟跳起来：“钟小艾，你是不是找死？我告诉你，我这儿有一百万种死法给你备着，别以为你爸是史上最伟大的黑巫师格林渥你就了不起！”

“嗬，好大脾气？”又一个小姑娘说，“祁同伟，你可是我小姨父一手带大，怎么就没学一点鹰院的书卷气？”

祁同伟在侯亮平眼皮底下泄了气：“陆亦可，少说两句行不行，就你长了嘴会叭叭，小喇叭。”

陆亦可探头进来，指着赵东来身旁的空位：“我能坐这儿吗？”

赵东来看她一眼：“坐。”

祁同伟用一只脚拦她：“出去。”

陆亦可看向侯亮平：“我能坐吗？”

侯亮平十分沮丧：“坐吧坐吧。”

陆亦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二比一，脚拿开吧学长？”

祁同伟起身：“那我走了，程度和赵瑞龙给我占了雅座。”

“特权阶级啊！”陆亦可微笑目送祁同伟出门，转头打量同车厢的两个，“哟，雪花胎记，你是侯亮平？”

 

tbc.

 @一个台球 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