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post][沙李]党内一律称同志
初心。
作者 @狐邪
*
李达康这种官员沙瑞金见过太多了，有能力、强势、自负，只对上面负责，出了问题就骂下属。尤其在作为省会的京州以一场群体风波来迎接他这个书记之后，沙瑞金便对这个传闻中要当自己搭档的人多了层警惕。本来，他这个地位的人就警惕所有的人。
沙瑞金这种领导李达康没见过，前几任领导刚来就宴请班子成员联络感情，他倒好，明明是空降来的，宣布任命后就去各地调研，他们这些省委常委连面都没见几次。回来又马上开会搞了一场政治思想教育，说些耳朵都听出茧子的话。李达康最看不起搞党务搞学习一套一套实际屁事做不成的，对他这种从基层厮杀出来的中层干部来说，政绩是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不过李达康知道不能怠慢了这位新领导，他才五十岁，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是，是，沙书记，我们一定认真检讨，严肃查处，转变工作作风，保证绝不再出现类似的问题。”李达康打算检讨两句应付过去得了。
沙瑞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李达康怎么想的，他不动声色地说，“达康同志的态度诚恳，检讨深刻，我作为班长也要负起监督的责任。这样吧，京州就作为我的一个联系点，以后你们京州市委的民主生活会我也参加。“
李达康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沙瑞金转过头看着李达康说，“达康同志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了？”
开玩笑话让李达康感觉如芒在背，会议室空调是不是开得太低了，李达康觉得身体被冷气包围。连忙回答：“沙书记哪里的话，我们市委都盼着您亲临我市指导工作，参加民主生活我们求之不得。只是……您工作那么忙，来我们的民主生活会太浪费您的时间了。”李达康给沙瑞金一个软钉子。
沙瑞金似乎毫不在意，“不会浪费的，思想问题不解决其他问题也解决不了。那就这么定了，下周你们就召开会议吧。”
”真是顽固“。李达康腹诽一句，也不多言。
出了省委大门，李达康一直板着脸。“达康书记，这沙书记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想起来我们的民主生活会了。”副市长战战兢兢问。
“我怎么知道。”李达康不耐烦地说，“让他折腾吧，把GDP增速折腾完了他就消停了。”
沙瑞金负手看着李达康大步走出大楼的背影，心想李达康真的是当秘书上来的？这么不会伪装。又觉得他和其他官员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说不定真的可以成为同志呢。
李达康手机响了，一看是沙书记。
“喂，沙书记，您还有什么指示。”
“达康同志，我刚想起一件事，以后不要叫我书记。党内一律称同志。”
事儿真多。
从省委政府大楼到京州市政府大楼只需要半个小时，李达康提前一个小时在大门外等候，来回踱着步。手里一堆麻烦事情等着解决， 还要花一天时间开什么民主生活会，不是添乱吗。他看出沙瑞金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倒是让秘书好好准备一堆材料，花了两个晚上逐字逐句修改，希望给新领导留个好印象。
突然脸上一凉， 李达康发现下雨了，“快，找把伞来。”李达康马上吩咐秘书。这么没眼力，想他当秘书的时候每天的天气情况早早查好，可能下雨就备着伞，天热备着防晒霜、毛巾、扇子，领导八百年前随口提的一个想法记得比自己结婚纪念日还清楚，就这么劳神费力如履薄冰，一步一步熬成秘书帮的前台人物，只差一步晋升正部级官员。这可是一个官员仕途艰难惊险的一跃，如果掉下去，摔碎的不仅是政治前途，还有几十年经营的心血。
远远看到车牌“汉000001”的奥迪车驶过来，李达康搓了搓手，一把夺过秘书手里的雨伞快步走过去。要说李达康鄙视现在的秘书是有资格的，他一手撑起伞一手打开车门，十分熟练，一个雨点都不让落在沙瑞金的头上。好歹也是省委常委，至于这么卑躬屈膝的么。谁让装孙子是官场必备技能之一，加上又是风口浪尖上，要是新书记对他有看法让光明顶的项目搁浅影响二百亿的投资，那他真成孙子都挽回不了损失。还不都是为了党的事业。
沙瑞金也是当过秘书的人，这套再熟悉不过。他下车整理了一下高级官员标配的夹克衫，漫不经心的样子，“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出省委门时还万里无云，这到达康同志的地界就下起雨来了。”
李达康心理咯噔一下，满脸堆笑，“好雨知时节，知道沙书记您今天大驾光临。”
“是嘛，达康同志这么说可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
明明是你先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什么叫到我的地界就下雨，李达康也不敢顶嘴，说着“是，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没掌握好，有时间一定加强学习。”
李达康个头比沙瑞金矮一些，举着伞胳膊都酸了，还要受揶揄，正想着自己是受罪的命，手里的伞被旁边的人接过去了。
“沙书记，这……”
“我个儿高，打着方便。”沙瑞金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哪有领导打伞的啊。”
“这是什么话，革命战争年代，班长都给战士挡子弹，我给一个班子的同志打个伞有什么了不起。”
我哪敢奢望您给我挡子弹呀，我已经在悬崖边上，您不给我踹一脚我就感谢您大恩大德了。李达康的内心戏也是多，沙瑞金仍旧淡定脸。
到会议室和京州的干部短暂介绍之后，民主生活会正式开始。
”钱彦同志，和他名字一样爱钻钱眼，工作只从经济效益考虑……“
“张树立同志，搞纪检二十多年，没查处一个处级干部，有名的老好人啊，干部出了问题锅全是我来背！……“
“孙XX，懒政不作为，白吃干饭！……”
“李XX，连发改委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能要来项目见了鬼了。……”
……
李达康就这么一个不落炮轰了一圈，他平时骂的多了去了，其他人有什么的问题张口就来。终于说得口感舌燥，才停下来喝了口水。
沙瑞金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达康，民主生活会沙瑞金也参加过一些，大多是做做样子的场面话，李达康这样不留情面从灵魂深处搞批判还是头一回见。看来这个人虽然人是急躁了些，工作倒也上心，比庸官太平官强不少。
李达康端起水杯喝水时瞄了一眼沙瑞金，看他情绪似乎很好，稍稍放心，“下面请沙书记发表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沙瑞金肯定了京州市委的工作，并对下一步工作提出要求。最后说，“达康同志不容易，其他同志要多帮助多提醒，京州的发展达康同志的贡献有目共睹，省委和我会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李达康不知道沙瑞金这番话是真情实感还是客套话，也不重要了，给赵书记当了那么多年秘书赵书记也没见帮着自己什么，这么一个空降的书记会容得下强势的省长，搞什么沙李配？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手头的项目搞好才是正事。
”沙书记您慢走，欢迎常来我们京州指导工作。“
终于送走沙瑞金这尊大佛，李达康长出一口气，头顶是雨后澄净的天空，什么最美好，太平最美好。李达康想吟咏两句"玻璃晴朗，橘子辉煌“之类的诗句，兜里手机不合时宜震动起来。一看，又是沙书记，走了还没五分钟。
“喂，沙书记，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刚才没注意，上车后才想起来。记得以后不要叫我书记。党内一律称同志。”
本来想念句什么来着，罢了，一腔诗意喂了狗。
在中国当官不容易，当到大官更是难上加难，需要实力加运气，实力可以没有，运气一定不能少。按照这个标准，李达康的运气有点差，在林城赶上副手贪污出逃，如今在京州似乎历史又要重演。外面安抚开放商忙的焦头烂额，回到家里和老婆又争吵不休，沙瑞金对林城开发区的欣赏以及第二天让他做导游参观林城是李达康最近一段时间来唯一觉得开心的事情。
李达康回到家又是十二点以后，进门右手松了下领带，沉重的肉身和公文包一起跌在沙发上。即使这样第二天他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沙瑞金面前。
让李达康感到吃惊的除了作为上级的沙瑞金来的比他还早，还有沙瑞金透过运动衫展示出的被平时老干部夹克衫遮盖的健壮身材。
李达康为沙瑞金一路细致的介绍林城开发区的情况，兴奋得像小学生看到自己家里贴的满墙的奖状，像农民看到成片的黄金麦浪。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李达康这一天真正体会到这个俗套的句子。
天边红艳的暮光点燃了夜晚的灯火。送别的时候，沙瑞金走到车旁边，说“白秘书，把东西拿来”。李达康注意到白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白秘书听到沙瑞金的话随即交给领导。看看人家的秘书，李达康瞅了瞅自己发廊小弟发型的秘书，大领导穿着运动衫，自己领导穿着夹克，他倒好一本正经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有这么当秘书的吗，下来一定要说说他。
“听说达康同志爱喝茶，我之前工作的地方茶叶很出名，这次来汉东带来了不少。达康同志如果喜欢可以随时来我这里拿。“
“啊呀，这怎么行。”
“你别矫情。”
要是对面是高育良，大概李达康会甩出一句“我矫情了吗？”但沙瑞金低沉的声音施了咒语一样，让李达康只有接受的份儿，他不承认屈服这个软弱的词语。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因为上级权力的压制，而是自己多多少少确实是在矫情，他其实挺想试试沙瑞金的茶叶是怎么样。
端着沙瑞金的茶叶，李达康心情大好，觉得风也轻柔，连教训秘书没眼力见不帮领导拎茶叶也忘记了。沙瑞金对他的赞许来的正是时候，如果来得太晚，可能李达康已经无力受用或者不再受用。正高兴的时候，金秘书凑过来说沙书记的电话，又是沙瑞金，他事后爱打电话的毛病哪里来的，虽然这次离开了半个小时。沙瑞金对自己的工作挺满意的啊，怎么又打电话。是一一六事件善后没做好？高育良那个老狐狸又告什么状？蔡成功的案件？三秒内李达康把最近的问题都过了一遍，接通电话。
“沙书记啊。”
“达康同志，绿茶里茶多酚含量高，对胃不好，多喝红茶。”
原来是这事儿。
“谢谢沙书记关心。”
“不要叫我书记，党内一律称同志。”
李达康心硬，沙瑞金知道。
宦海汹涌的波涛下，坚固的岩石也被冲刷地千疮百孔。有的人站在岸边徒然艳羡不敢下水，有的人身明俱裂消散在汪洋中，有的人守着一方小小的避风港，仰望星空，看到水中扑打着的都是渺小的尘埃。但总是有人，愿意或是被迫，把血肉之躯打造成钢铁的船舰。
沙瑞金看到李达康提起自己的老婆，不，是前妻的时候闪过的悲伤的深情，已经原谅他了，谁也不能心硬一辈子。沙瑞金气恼的不是李达康没有组织观念不向他汇报，而是放松了警惕，差点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他不想自己看上的人，有一丁点意外。虽然一心想要纳入麾下的改革大将差点因此夭折，但李达康送前妻去机场的坦荡又让沙瑞金高看一眼。能和真心相爱过，一起生活十几年的结发妻子离婚后连机场都不愿意送的人，也会在领导受挫时毫不犹豫落井下石。沙瑞金现在确信，李达康和自己见多了的那些官员们不一样。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的红色话筒被细长的手指提起又放下，李达康犹豫是不是要再向沙瑞金汇报一下工作。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是常有的事，然而现在的对象可是沙瑞金，对李达康工作经历、工作风格，甚至爱喝绿茶、夫妻关系如何都了如指掌的沙瑞金，对待下属亲切平和但一开口就带着不可反驳压迫感的沙瑞金。 李达康对沙瑞金呢，只知道他从临省空降汉东，喜欢打篮球以及小名叫小金子。（连小名都知道了还不够？）
似乎有足够多的工作可供汇报：一一六事件的处理情况，还有光明峰项目的进展，还有京州的发展规划，还有他和易学习共事的往事，还有……对了，还有带欧阳菁去机场的事情。李达康在民主生活会上第一个发言就检讨了这个错误，沙瑞金也没有揪着不放，还替他辩白了两句。尤其将“前妻”两个字念得格外重。李达康觉得欠沙瑞金一个人情，借汇报工作的机会表示一下感谢也在情理之中。李达康说服自己是去给省委书记汇报工作的，只不过这个书记是沙瑞金而已。
如果来自省委办公室的电话早来五分钟，李达康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好好，沙书记，我也正准备向您汇报京州的发展规划呢。“
“是是，腐败要反，经济也要发展，不能顾此失彼。您的认识就是全面、深刻。”
……
谢天谢地，这次是去办公室，不用27公里环湖。李达康随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泡的正是上次沙瑞康送给他的茶叶，味道有点甜。
李达康“哒哒哒”下了市委大楼的楼梯，一头钻进车里。“去省委”。“金秘书不和您一起吗？”司机问。“有等他的时间车早到省委门口了。走。“
李达康一如往常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白秘书笑着迎接李达康。“李书记，来的这么早。”
“哪能让领导等我啊。”
“您可能得多等一会儿了，沙书记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您现在接待室稍作等候。”
白秘书知道领导重视李达康，热情地给李达康倒茶。
“白处长别张罗，我带水了。“
“书记特别嘱咐了您来了要给您泡这个茶，您不喝，我这没法和领导交代。”
什么茶这么特别。当然是金山县的茶叶。李达康来不及回味让他刻骨铭心的茶水的滋味，第一个反应是沙书记怎么会有这个。
“书记去易学习家时向喝了一次，很喜欢，临走时向易学习的爱人要了一大包。”白秘书看出李达康的疑惑。
在著名茶叶产地任职的沙书记会喜欢金山县的破茶叶？李达康不由怀疑沙瑞金的品味。但事实证明沙瑞金的品味一向很好，特别是对人的品位。
“沙书记上次送我的茶叶很好，XX省的茶叶名不虚传啊。”李达康装作不经意引申了话题，“在XX省时，白处长就跟着沙书记当秘书了？”
“是的，跟着书记快五年了。“
“那一定很了解沙书记了？”
“不敢不敢，坦白说，跟了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书记，书记到省里以后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但他在市一级当一把手的时候我们这些小秘书就旧闻大名了。”李达康顿时来了兴趣，像看到GDP一样盯着白秘书。白秘书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了增加李达康对自家领导的好感，白秘书在有限度的范围内满足了李达康的好奇。
“沙书记当市委书记的时候是有名的强势一把手，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办成，不想做的事谁说也不成。“
“没想到啊，开会的时候沙书记很民主的。”
“听说沙书记那时候当着下属拍桌子是常有的事，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有次直接撤了十几个官员的职。”
比我还厉害。李达康默默想。“那官员还不是人人自危。”
“是呀，因为这事，一些官员联合起来抵制他，沙书记差点没升上省部级。幸好他背景硬，有中央支持，仕途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有背景就是好啊。李达康又默默想。“沙书记的政治能力是锻炼出来的。”
“也是有代价的。其实沙书记能理解您离婚是因为沙书记和夫人，不，是前妻，也很早就离婚了。”白秘书凑近李达康，小声说，“听说啊，只是听说，沙书记的夫人，不，前妻，当年觉得他进步无望，所以出国了。”
比我还惨，至少欧阳不要求我进步。李达康继续默默想。李达康还想打探，白秘书转移了话题，“沙书记来汉东压力大啊，我看他最近白头发都多了许多。”这时电话响了，沙瑞金叫李达康进去。
李达康走进沙瑞金的办公室，一时难以将白秘书描述的那位市委书记和眼前这个永远进退得当，从容不迫的人对应起来。还是高老师看人准确，李达康心硬，谁都知道。沙瑞金，是心狠。可惜高老师明白得太晚了。
外面逐渐深沉的夜色提醒办公室里相谈正欢的人时间不早了。
当沙瑞金表示想在私人场合和李达康谈一些私人的事情时，李达康表现出一贯的顺从。一把手拥有绝对的权力，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的场合。
“这里熟悉吧。”
李达康扫了一圈省委一号楼里的陈设，和以前没多少区别，“来过很多次，那副文征明的《赤壁赋》还是我给赵立春书记选的，您看那个花瓶，以前经常插着我从林城带来的玫瑰。”
“达康同志颇有雅兴啊。那天易学习跟我说你怎么追的欧阳菁我还不信，看来你确实是会做出那些事情的人。”
李达康有些害羞的低下头，“那时候年轻，想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心冷下来了。”
沙瑞金是羡慕李达康的，有易、王这样的朋友，有真心付出的感情，哪怕是曾经有过。他自己则被过早置于权力的游戏之中，看多了撕斗，对感情这种东西早已不报什么奢望。就是李达康这样坦荡耿直的人，在他面前仍旧谨小慎微，这是官场规则。但既然中央倡导清清爽爽的同志关系，要贯彻中央的精神，就从李达康开始吧。
让李达康在自己面前放下戒备手足无措给沙瑞金极大的满足感，像逗一个窝在沙发里的猫跳起来扑打爪子就是够不到鱼干。
沙瑞金嚼着饭菜，随口问道“达康同志对秘书帮怎么看。”
李达康早就估计沙瑞金会问，只是没想到问得这么直接，习惯性地想糊弄过去，“沙书记不都调查清楚了吗？”
“知道你会这么说，人太容易被贴上标签，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看作是沙家帮了。”李达康用充满政治智慧的大脑迅速思考沙瑞金是什么意思，他隐隐觉得沙瑞金想让他加入沙家帮，或者试探他对沙瑞金是否比赵立春更忠诚。
“真的会有沙家帮吗。”
好嘛，这个球又踢回到沙瑞金脚边了。
“达康同志这个打太极的功夫不会是和高育良学的吧。”
镜头切换到省委一号楼的对门，高老师腿搭在茶几上翻着书，正和吴老师聊到自己的老对手。“你别看李达康平时一言不合毛就炸起来，他也滑头得很，在上级面前一副听话的样子，要表忠心时不会落于人后。这个人啊，我太了解了。不是他身边的人出事，真拿他没办法。”
吴老师保持自己学者的微笑，“就是他现在身边人出了事情，你就拿他有办法了？”
“要不是沙瑞金一直保护李达康……哎，算了，不说了。也不知道沙瑞金看上李达康什么了。“
要不说还是高老师看人准，李达康是直率，又不是傻。“沙书记说笑了，育良书记太极是打的很好，我们一起住的时候死乞白赖要当我老师，传授于我。我这急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个，义正言辞拒绝了。现在有点后悔，有个爱好也好啊，我现在都不知道我退休了每天要干嘛。“李达康突然话痨。
跟沙瑞金玩这套，沙瑞金静静看着李达康的表演，“达康同志早说想有个爱好，我可以教你篮球。“
“只怕我腰杆子软，经不起那么高强度的运动。”
“欸，我看达康同志腰杆比谁都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试了才知道。”
李达康没有对这个真理的追求，也不想检验。可领导的话也不能不听，只好继续打起官腔，“沙书记您放心，我党性的腰杆绝对过硬，可以经受任何考验。”
沙瑞金给李达康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堵上他的嘴，“行了行了，这又不是常委会。我还不知道你？先吃饭。”
李达康咬了一口红烧肉，他本来不是很喜欢油腻的东西，觉得这顿却松软可口十分美味，不禁开始忆苦思甜。
“小时候一年也吃不到这么一顿。那时候在美国学习，还十分怀念家里的红绕肉”李达康又说起在美国怎么蹭高育良的热米饭和炒菜。
“二十年前，我在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上，从窗口看汉东的江水和稀稀拉拉的灯火，想到我五六十的时候，面对汉东的山水，不知那是怎样一个心境。那时候还和老高，不，育良书记说了一路怎么大刀阔斧改革，他给我从先秦到晚清细数了一遍改革者的下场。呵，他比我更适合当官。“
李达康端起酒喝了一口，”育良书记大多数话我不同意，不过改革者没有好下场不得不同意，如今不就妻离子散，孤家寡人”，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做也不会有人逼着人嘛。”
“我不做就没有人做了。“
周围的人习惯了黑暗甚至赞美黑暗，李达康用意志点燃了光亮，又无怨无悔。
沙瑞金觉得李达康这句无奈的回答比举起拳头的宣誓更加坚定，他站起来走向窗户，玻璃照出他铁黑的脸，没有一点喝了半斤茅台的样子。“你不是问会不会有个沙家帮吗？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孤臣的，高育良他们不愿当，我是不能当。我也不想你当这个孤臣，你还有我……我们这些同志。“
沙瑞金转身想看到李达康感激的样子，李达康已经把头压在胳膊上，伴着沉重的呼吸睡着了。
李达康在省委一号楼主卧宽大松软舒服的床上度过了一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除了领口的袖子被解开了两颗。
他从前来这里看望老领导的时候，也在这里过过夜，不过都是在偏卧室。李达康摇了两下头，努力回想前一天晚上好像听着沙瑞金的政治思想教育就睡着了。他当然不会担心沙瑞金对他做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未免太失礼，顾不上洗脸就跑下楼，沙瑞金正咬了一口包子，看着报纸。
“达康同志，休息得可好。”很正常的招呼，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本来什么事情就没发生。
“沙书记…我怎么在这里。”李达康弱弱问。
“你以前真是当秘书的？酒量那么小，没喝多少就睡着了。我看太晚也不好叫司机送你回去，就在我这里睡了一晚。怎么，床没有家里的舒服？”沙瑞金眯着眼睛问。
“不是这个，我睡主卧…….不太好吧。“
“这算什么，战争年代，老一辈革命家把马让给受伤的同志，你睡一下主卧的床有什么大不了。再说，这是国家的房屋，达康同志也有睡的权利嘛。“
知道你名字叫“瑞金“，也不用分分钟钟把革命传统挂在嘴边吧。还同志呢，放冷箭打冷枪的都是“同志”。
沙瑞金招呼李达康一起吃了顿早餐，目送来不及给头发打油的小金秘书接走他的达康书记。
李达康以为有了一把手的支持终于可以放手干了的欣喜随着信访办窗口的一蹲也低落了下来，杏枝发现李达康这几天在家里总是拉着脸，小心地问，“哥，是不是沙书记让你蹲窗口你不开心了。”
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李达康听到杏枝的话头也没转，“嗨，中国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沙瑞金碰上中央领导来也一样要蹲。”李达康不禁想象总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沙瑞金在小窗口前蹲下是什么样子，像沙瑞金这种背景过硬的政坛高手怕是没有受过这种罪吧，他哪里懂基层干部的难处。李达康确实是委屈的，他对孙连城说了两次，具体怎么改都说得很清楚。一个这么大的京州，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事事都管。被沙瑞金上了一堂党课后，李达康更忙了，几乎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他要证明自己完全可以把他的城市治理得更好。
沙瑞金在向中央巡视组说明李达康的问题后，想起来李达康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汇报工作了。真这么忙？来不了还是不想来？
他们是同志，总有要见面的时候。
省委常委会结束后，沙瑞金说”达康同志，你留一下。“
李达康心想他不会又在网上看到京州什么问题了吧。李达康在其他常委狐疑的目光中，两个手拧着笔，等着迎接一场沙式党课。
”你们那个窗口改造后我看了，改得不错。“沙瑞金看起来心情不错，李达康送了口气，马上就坡下驴，
“是我监督不到位，早改就不会有群众反映到网上了。”
“你呀，不能什么都自己干，那不得累死自己。用对人很重要，像孙连城那种，要我就直接撤职换愿意干的。“沙瑞金说“撤职”两个字就和吃包子一样平常。
您才是一霸手。李达康差点说出口。
“沙书记说得对，放任这种人对我们的事业也是损害。”
沙瑞金话题一转，“大风厂和欧阳菁的事情，中纪委已经找我们了解情况，你不要有负担。”
”听说您帮我说了不少话，这还要感谢沙书记对我工作的支持。”支持人就是支持工作。
”达康同志厉害啊，我和中纪委的谈话都知道。“
李达康低头咬着嘴唇，他有点底气不足。好在沙瑞金没有追究李达康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悠悠说道，“不过，达康同志，我说过为革命同志挡子弹，可不是一句空话哦。”
李达康抬头，正碰上沙瑞金的目光。李达康发现沙瑞金的眼睛十分明亮，睫毛很长，眼角的皱纹带着温柔。第一次发现这个人长得有点好看。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听见沙瑞金接着说：
“你也得小心一些，我身体好这次能给你挡子弹，下次如果引来榴弹炮怎么办。”沙瑞金随意摊开手。
“是是是是，沙书记提醒得对。……“
不等李达康开始检讨，沙瑞金手一抬，示意李达康不用说。
“引来榴弹炮的话，我就得开着装甲车来。“
沙瑞金停了一下，欣赏李达康迷茫的脸。
“欸，对了，达康同志有没有看这几天的朱日和军演，红军这次装备了最新的99A坦克，也抵不上蓝军导演剧本”。然后就是什么59下山，什么亿万星辰亿万炮塔让人听不懂的话。
军迷了不起啊。
晚上，李达康家里。
杏枝一开门就见李达康像没头苍蝇在客厅转，乱翻抽屉和沙发。
李达康听见杏枝来了，边找东西边问，“杏枝，遥控器呢？“
“哥，你不是不看电视么，要遥控器干嘛。”
“你管那么多，给我找来。”
李达康按下遥控器一个数字，对杏枝说“以后电视不要放什么星星了，这个频道不要换。”
电视里正在播报：“
“x月xx日上午，漠北草原阵雨如注，担负“跨越—朱日和Ｃ”实兵对抗演习的红军——第４７集团军某装甲旅，一抵达集结地域就立即开设指挥所，进行战场侦察筹划，一场侦察与反侦察的激烈对抗悄然展开。”
您也知道，汉东能有今天的面貌，就是赵立春同志当年大力发展基础设施…..
李达康，赵立春已经被开除党籍，不是同志。 沙瑞金很少直呼李达康的名字，一直叫他达康同志，严肃正经又不像称呼高育量老高那样拉近关系。李达康印象中沙瑞金叫自己的名字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孙连城的事情，因为气愤，一次是因为陈岩石被劫持，因为着急。这次不过是提了赵立春的名字，平时一贯温和的语气说出李达康三个字只有冷漠，李达康不由心里一颤。看来以后不能在他面前提赵立春三个字了。
沙瑞金显然不想继续赵立春的事情，继续说，基础设施当然要发展，你说的高速公路和高铁站项目我都看了，都是我省今年的重点项目，这是立下时间表的，必须要完成。达康同志，我是支持你的。沙瑞金又恢复平时春风般的态度。
“可是我们报上去很久，催了好几次，上面一直没有批。”李达康有些忧虑。
“这个我来想办法。还有什么事？”
李达康小心试探，“易学习来京州，您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您让易学习一个市长去来我这干纪委，也屈才了不是。”
易学习怎么是我让去的，是组织决定他当你们京州的纪委书记。有没有屈才是组织考虑的事情。
又拿组织来压人，组织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李达康还想再挣扎一下，丁义珍出事后，我好不容易稳住了投资商，听说易学习要来京州，投资商跑了五个。他的杀伤力比丁义真还大。您也知道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如果投资速度再降下来， GDP增幅下降，影响就业，影响京州社会……
知道。沙瑞金打断李达康。我这个省委书记不懂这些？
李达康连忙解释，不，沙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达康同志。我过几天要去北京开会，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李达康轻轻关上沙瑞金办公室门的时候，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冲锋陷阵，是让你有一个队伍。
北京某部委大楼里，沙瑞金翘着腿刚喝了一口茶，一个穿着和他一样深蓝色夹克的人走进来，热情地晃着沙瑞金的手。
瑞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沙瑞金也笑着握手，工作不好做，来背靠你这个大树好乘凉。
你可放过我吧，谁不知道你树大根深，在汉东几个月就清理了赵家班。论起背景厚，谁比得上你。
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执行中央的决定。
你呀，还是这么有政治原则。来找我什么事情，坐下说。
沙瑞金往沙发一靠，我们省京州今年公路和铁路项目，申报了好几次，为什么就是不批准。
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些项目都要经过科学论证，可行性啊，必要性啊都要再讨论。又压低了声音说，不是我们不批，是那边的不给批。
沙瑞金明白，京州的建设项目被卡是冲着他去的。
不就是那边对我查处赵立春有意见么，京州的项目事关京州人民福祉，我不会放弃。你是知道我的，他更是知道我的。
行吧，我顶着给你批。你怎么对京州的事情这么上心啊，他们的市委书记不是差点出事了。
呵呵，消息挺灵通的。沙瑞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茶，不掩饰嘴角的笑意，京州书记李达康啊，有我在，他出不了事。
李达康风风火火走进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放着办公厅发来的几份报告。一个是市发改委和财政厅报告高速公路和高铁的项目已经批下来。另一件事是一个企业家代表团准备来京州考察投资，要安排李达康会见。
李达康看到代表团名单，有好几个都是X省的著名企业家。
“小金，沙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打听到了没有。”
“达康书记，白处长说北京的会早就开完了。沙书记有事耽搁了几天，还没回来。”
有事耽搁了？公事私事？李达康暗暗嘀咕，又一想他公事私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问你沙书记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没回来我还用问你？打听不出来你就去理发。”
小金秘书的发型还是保住了，沙瑞金第二天就从北京回来，把李达康叫到省委去谈话。
（此处电视剧画面）
沙书记，易学习来京州当纪委书记，我接受。
就知道你会接受。
不知不觉沙瑞金主政汉东近一年，汉东经过反腐风暴之后，各项工作有序进行。刘省长退休后沙瑞金党政一肩挑，关于省长的消息成为机关食堂的日常话题。 赵东来也听到关于省长人选的传言，不止一次给李达康说沙书记那么信任您，您就不给他表示一下想当省长的想法。每次都被李达康 “表达个屁”堵了回来。
沙瑞金在送走中组部的人后，叉腰站在窗户边，他就要离开这个熟悉的院子。汉东在他的治理下风清气正，似乎没有什么未尽事宜了，除了一件事。
电话打给李达康，“达康同志，去年这个时候我去林城，你给我当向导。我明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想去京州的生态园看看，听说光明峰风光不错，吃完晚饭陪我爬爬山。”
“好啊，沙书记。”李达康笑盈盈挂断电话后，咬嘴唇，盼着爬山没有环湖骑自行车累。
李达康一路走一路给沙瑞金介绍，“您看，我们以光明峰为中心建成一个生态园区，落实中央提出的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李达康看沙瑞金心不在焉，没有林城环湖时的好奇。
等到山顶的时候，天色暗沉，光明峰下亮起点点灯光。沙瑞金双手揣兜，若有所思。 “我记得看过一个电影，男女主角在楼顶看着城市的灯光说，在斐济,有一种可以发光的海藻，每年只浮出海面一次。就像这城市的灯光。”
“真的有这种海藻？”李达康问。
沙瑞金突然理解了欧阳菁为什么要和李达康离婚。
”说不定有，我让小白查一下”。沙瑞金转而严肃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李达康早就等着，沙瑞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哪怕骑自行车也是和李达康谈工作。这次爬山肯定也有别的事情。
”中组部前些天征求汉东省长的人选，我推荐了你。接到消息说现在基本确定了，就等宣布。你有能力有想法，是合适的人选。“
“ 谢谢沙书记和组织对我的信任。”
沙瑞金的眼睛从上到下把李达康扫了一遍， “达康，还叫我沙书记。”晚上山上起风，沙瑞金伸手把李达康夹克的拉链往上拉到顶。
既然李达康要升省长了，也和沙瑞金平级，是该改改称呼了。李达康马上改口，“是是，瑞金同志。”
“ 中组部的同志也找我谈话了，我的工作要变动。”
以沙瑞金的资历能力和背景，不可能在汉东久留，李达康早就知道。中央的人事安排不是他一个个地方干部能考虑的，只是一年的时间对这位引为同志的领导多了很多信赖，并希望这份信赖能留存的长久一些。
“您要离开汉东？"李达康直直看着沙瑞金，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
“中央要我去中央当政法委书记。明天开干部大会就宣布。“沙瑞金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李达康经常想经历了些什么才能修炼成这样的静气，他这一辈子恐怕也达不到。又略微失望沙瑞金的语气过于平静了。李达康左手握紧右手，
“ 恭喜沙书记，您到中央后还请继续支持汉东的建设，我会和新书记……”
没等说完，一个宽阔的胸膛堵住了后面的话，李达康听到终于不再平静的语气：“叫我瑞金。”
就当这是一个告别的拥抱吧。
被沙瑞金放开后，李达康红脸低下头，结结巴巴说，“您说过，党内一律称同志。”
“知道。现在不是在党内。”
既然不是党内了，李达康也放下不能妄议领导的规矩，“您可真是一霸手。霸道的霸。”
沙瑞金离开汉东的时候，李达康正在出席光明区项目的竣工典礼。
初春时节柳条吐出新芽，遍山的林木静静站立。李达康走在光明区生态园里，文人情怀发作的他又想念诗了：
群山高大，那里的小河波光粼粼，
满树花儿，好象花环，
年青的一岁开始了，犹如节日，
最高和最好的东西塑造着人们。
他们拥有过最高和最好的东西。
来源：狐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