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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与崇高 01

高育良想:这1号楼的茶点,未免也太甜了。

他来,不是专门向沙瑞金汇报什么工作。常委会议结束后,沙瑞金请他留下,有事又不在会议室说,要他去办公室等。小白恭敬奉来茶水,温度刚好,入口不烫嘴。茶碟滚圆,摆了几团糕饼,很像样子。高育良嫌茶味过分浓郁,就着点心,想要中和一下。细腻柔和的酥润质感,衬着温热的茶液,在他舌苔上流溢、化开。高育良面无表情,暗自思忖:沙瑞金备下的食物,比起赵立春,口味是重得多了。

他坐着,翻了翻机关报。头版头条,一把手二把手,都是沙瑞金在做。这一翻不要紧,最底下让他翻出一册《镜鉴》周刊。正是香港记者专文攻讦沙瑞金的那一期,谴责沙瑞金上任三个多月,大搞沙家帮,仗着腰杆子硬了,明里暗里,否定汉东省三十余年的改革开放成果。这些论调,高育良再熟悉不过。沙瑞金转述给他的那阵恼火,宣传部紧急撰文、发稿回击的口吻,他全都记得。看着周刊封面人物沙瑞金的半身照,嘴里残留的甜味开始变质,牙齿缝泛起了些微的酸。

沙瑞金的气息比他的人来得快,准确地说,是他的“气”,类似气场,或者磁场,和第六感有关的某种场域。高育良依然盯着那张封面,但他的身体先于头脑的判断自行起立,目光抬起,恰好撞进沙瑞金的眼睛。两个人均是一愣。沙瑞金说:“高老师,坐。”

小白给沙瑞金奉了热茶。只有茶水。沙瑞金从高育良的茶碟里取用点心,高育良笑了笑,喉咙却发紧。沙瑞金首先开启话头,状似随意地寒暄:

“育良同志,怎么不种花了。”

是陈述句,高育良想。他不是询问,可仍然需要一个回答。高育良说:

“嗯,不种了。”

“哦。”沙瑞金咀嚼良久,像在想事情,又像沉默施压。最后他说:“那,地也不要挖了。当断则断,高老师,还是离了吧。”

高育良笑容依然饱满:“什么断了离的。沙书记,这花花草草——”

“和高小凤协议离婚。”沙瑞金挑明了说,“国富同志正预备找吴老师谈话。你的两次婚姻情况变动,你和吴慧芬这么多年的形式婚姻,都有义务上报给组织,却一直瞒而未报啊。”

高育良试图维持笑容。沙瑞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高育良渐渐不笑了,他说:“祁同伟击毙当天,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孤鹰岭,我和我的前妻高小凤女士,选择在同一天协议登记离婚。从程序上讲,沙书记,目前我需要向组织报告的婚姻状况,是离异才对。至于吴老师——”

沙瑞金又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好。凡事走法律程序,这一点,高老师,你比所有人都更小心。”

高育良看着碟子里糕饼的碎屑。赵立春这艘大船,就像是山,上得容易,下得难。不过,当真要下的话,有那么难吗?

沙瑞金继续说:“高老师花园里那两块靠山石,找人搬了吧。已经风化的东西,不中用了。”

只有一块是靠山石,高育良想,另一块,是侯亮平搬来的泰山石敢当。

谈话氛围有些古怪。对面沙瑞金的态度,不像个一把手,倒有几分像个打破砂锅、盘问不休的汉大学生。对自己学生,高育良总是庄肃、和煦,富有耐心,对待沙瑞金,倒不必非得强加忍让。他慢慢吹着茶水,望见沙瑞金办公室墙上那幅颜体书法,“无欲则刚”。刚强,刚硬,真的是当年走出汉大、走上仕途的他发自内心想要的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吧。

身为沙瑞金事实上的副手,高育良难得露出锋芒:

“‘无欲则刚’,沙书记,做到了吗?”

沙瑞金若有所思地看他:“‘宁静致远’,如果李达康做得到,他还有必要挂起来,当座右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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