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60 东来
沉沉的天空，高高的城堡，暗色蔷薇的藩篱，没有笑声的回廊。这是侯亮平的家，一个温暖的地方。他睡眠很浅，梦中充斥着单调的黑白灰。这些灰色烟云有时排列成人形，开始说话、吵闹；有时组合成各国文字，自动誊写出一行行世间悲欢。
侯亮平朝梦中的背影跨近一步，那人转过身，潇洒的阔面，斜弯着刀锋眼。侯亮平想不起这人是谁，只觉是个熟人，他们不是同类，所以这位熟人无缘和他一样，享有无尽的生命。侯亮平挥散梦影，拉开帷帐。墙角座钟的黄铜大摆规律甩动，太阳已经落山。
侯亮平下到花园里散步，穿过浓密的树篱。他生性见不得光，却喜爱见光生长的植物。他的体质决定了他不能把它们的花叶果实当作食物，这反而成全了他们的和睦。植物在他的领土肆意生长，自生自灭，轮回着有限的命数。在它们身上，侯亮平同时看见衰亡与新生。
他听见动静的时候已经晚了。潜入者显然有备而来，捕兽夹准确地埋在他平日散步的轨迹途中，一口钳伤了他的脚踝。和传说中不同，侯亮平无法变成狼和蝙蝠，他维持着人形，伤口清晰地传来疼痛。侯亮平清楚，即使少了一只脚，他也能继续永生。只是，倘真如此，他从此将再也无法优雅地行走、奔跑、跳跃、起舞。珍贵的东西，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这条法则在他身上仍然管用。
他胸口洋溢着久违的怒与憎，凡人的血在他体内温暖环流，不知这其中有没有潜入花园、滋事寻仇者的亲朋好友。他的仇家遍布人间，常规方法无法致侯亮平于死地，但至少还能施以疼痛。
侯亮平流着冷汗，努力撬动捕兽夹的金属机关。他指甲坚硬锋利，眼看就要成功，子弹呼啸着穿胸而过，他看见暗红的血从创口涌出。
他想起来了，赵东来也是这么死的。英雄好汉赵东来，一辈子惩恶扬善，以身许国，唯一的过错是沾上了侯亮平，一个异类，一个同性，祸国殃民的妖孽。
银子弹不足以取走侯亮平性命，弹头上涂抹的蛇毒却让凝血变得困难。侯亮平匍匐在地，身下的血泊浓稠温暖。他听见生命随着体温一起从胸口流走。
很久之后，凶手把他翻过来，确认侯亮平是否死透。侯亮平惊人地一息尚存，但视线已经模糊。在朦胧的视野中，他莫名觉得，朝他低头察看的人，是赵东来。他向杀他的人说：东来，你好吗？
在那人身后，太阳出来了。东边的天空一片明亮。
他已经不疼了。
241117-231217
Fitzk【uw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