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区

09 太阳下沉（体验小说）

赵东来没有和沙瑞金深谈的两位，在接下来几周成为各方议论的焦点人物。李达康仍像当年机场路上欧阳菁从他车上被带走那样，同他小舅子划清界限，例行放出“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的话风，并在生活会上向常委班子的同志作了自我批评和严肃检讨，还特别针对社会上别有用心的人士利用干部的职权影响力，假借名义谋取私利等现象提出了见解。会上沙瑞金始终冷眼旁听，倒是田国富体恤不已，关切地询问李达康之前受人架空的问题是否得到了解决。

李达康一摆手：“国富书记，没有的事。架空决不允许也不会存在。”

这李达康就是嘴硬。田国富并不放弃，他旁敲侧击，想顺着李达康结实的蛋壳找出裂缝。沙瑞金哼了一声：“好了国富同志，李达康同志已经摆清事实，讲明了态度；现在我们把发言的时间留给下一位同志。”言毕，他深深看了一眼李达康。李达康弯着脖子，两手玩了会儿铅笔，感受到沙瑞金的目光似的掀起眼皮，模糊一笑；笑容淡得像个错觉。

沙瑞金想，李达康的自尊过于强烈，反而成了弱点。

隔着宽大的桌面，他记起李达康领口的雪花膏味。这一点想念让沙瑞金头脑运转稍为放缓，耳边干涩无味的报告变得容易接受，甚至连田国富的脸也看起来瘦了一圈。

生活会开出了成果，但只是个开端，让人红脸出汗的事还在后面。京州追逃追赃猎回五条大尾巴狐，其中一个怕不是狗急跳墙，免罪无门，索性坐地摆摊，一桩接一桩地交待问题。一条藤上大小地瓜逐个出土，最后掘出一挺巨硕的块茎，继赵立春之后又一次震动了北京。

待到中央巡视组再入汉东“回头看”，钟小艾不再随行探望异地家属。落马狐的口供让钟主任的父亲麻烦缠身，九十年代钟小艾在校时期挪用公款投资的旧账被翻了出来。虽然投资最终失败，落马狐“借出去”的初始本金却一直没有回收，相当于送给了钟家。相关账面事后完美抹平，但钱款流动还是留下了一笔小小的记录。这笔旧账最终成了牵出萝卜的重大线索。不过，身为汉东一把手，沙瑞金的关注不在于此。他更多关心的，是巡视组回马枪所到之处还会斩落哪些人马。

毫无疑问，李达康冷酷狷介的性格缺陷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片真空。无论是巡视组分头谈话，还是下降到林城地市听取当地干部反映李达康情况，种种调查均一无所获。他小舅子离开大路集团，打着李达康的旗号向光明峰项目负责人讨要政策优惠，落网之后却指天大骂李达康，为亲姐欧阳菁“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累”深感不值。连张树立也说，此人不过是效仿丁义珍，自诩“李达康的化身”罢了；类似的“化身”在巡视组谈话过程中出现了不止一个，他们的经历大同小异，搭上李达康敢闯敢干、勇立潮头的改革快车让他们短短数年间收获了社会地位和个人财富。法无禁止即自由嘛。李达康兔子似的带头蹭蹭快跑，他们躲在李达康的影子里，充满了喜悦和获得感。他们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对李达康本人却无半分感激。

最终巡视组鸣金收兵。田国富和他们一道回去，又过了几个月，补了钟老书记副手留下的缺。

李达康平安穿过汉东这片泥沼，一丝灰泥也不染，不日升任汉东省委副书记，兼任省长，成就了长期以来民间风传的“沙李配”。

李达康迁居隔壁那日，沙瑞金送他一盆瑞香。李达康把花摆在书房，满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