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区

- 小狼问，除了聂鲁达和血的甜味，东来还能留给亮平什么。

双节临门，侯亮平家属来京州探望。收到钟小艾登机消息的侯局长正在陈海枕边削一只梨。他拨了通电话，把梨切成均匀的小块，塞到动物人陈海嘴边：

“亦可吗，待会儿你过来陪陈海下床走两步，我去机场接然然……对，我这儿还有陈东……小皮球去不去？我问问。”

陪床的陈东跳了起来：“猴子叔叔，我也要去接小猴子，让他住我家！”

“好好好，住你家。”侯亮平拍小皮球脑袋，“陈东说他去，那亦可，我们等你过来。”

两小时后，汉东机场到达层。陈东和侯浩然碰了头，有说有笑打打闹闹。钟小艾跟在后头，挽了侯亮平手臂：“想我和然然了吗？”

“每晚都开视丨频，可惜看得到摸不着。”侯亮平嗅见妻子身上陌生的芳香，“换香水了？”

钟小艾有意无意用软处蹭他：“是你帮我清空购物车清出来的那款香精，喜欢吗？”

“哦，不就是凯特·布兰切特代言的那款嘛，我记得。”侯亮平察觉到钟小艾的意图，柔声安抚他冷落多时的贤妻，“然然要住海子家，我把这俩小崽子送去，你跟我回宿舍。等到了家，我仔细闻闻味儿。”

嗣后，侯亮平在浓郁香氛温柔乡中纵情沉溺，乃至忘乎所以。一结束钟小艾就告诉他，她有强烈的预感，这一回怕是要怀上了。

侯亮平紧张得要命，光是然然一个小猴崽子拉扯大已经够费劲了，再来一个，老天，闲置孩子可以挂在网上卖二手吗？怪谁呢？现在喂老婆吃药还来不来得及？

钟小艾说：“然然也大了，给他再生个弟弟妹妹，孩子高兴，老人也开心啊。”

侯亮平挠挠头：“老泰山这么喜欢孩子，干嘛不自己再生几个？”

钟小艾推搡他一把：“严肃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再生几个，老钟那点遗产分到咱家还能剩下啥？你吹个小口哨万事不理的，也得替我和然然，还有下一个孩子想想吧？”

侯亮平忙不迭施展从赵东来那儿学来的赖皮劲儿，哄好这位毫无幽默感的发妻。越哄他越绝望，如果没理解错，二胎是非生不可了。侯亮平甚至觉得，钟小艾是有预谋的，要不怎么早早订好机票，又抹香水又积极主动？往常妻子可都是吆三喝四颐指气使，固定好适合躺着犯懒的正统修道士姿势，全凭侯亮平百般使劲，她连动也不动一下。

“老弟，就属你挑剔。”赵东来听完他的抱怨，笑嘻嘻地吮他指头，“哪个男人舍得让老婆受累？”

此刻他软下来的物事还埋在侯亮平那里，半截外露，真似一条光秃秃、黑彤彤的猴尾巴。侯亮平发力一挤，赵东来憋住了才没溢出声响，面颊却窜起几分薄红。他哑声向侯亮平道：“别抬杠啊兄弟，闹急眼了吃亏的是你，心疼的是我。哪里舍得。”

侯亮平拧起赵东来的厚脸皮子：“你好意思，我可是被折腾得受苦受累，腿软腰折。还有，少得便宜又卖乖，谁是你老婆，怎么就不舍得了？赵大厅长管好自己，别让猴子替你操心。”

“还没正式提拔呢。”赵东来显露羞赧，“上升太快容易出问题，我巴不得先原地踏步一段时间，咱俩照旧举案齐眉、平起平坐。”

“别，别，赶紧升，”侯亮平笑出酒涡，“压过老钟家的泰山。我这后半辈子，全指望和你京城会师了。”

赵东来目不转睛地盯他：“你一点儿也不像林黛玉，像宝姐姐，劝我读书上进、考取功名。”

侯亮平便拎了东来耳朵，把宝卿训教石兄的架势学了十足十。赵东来顺杆而上，揽紧猴儿执意要再困一觉，扬言这世上没有困觉解决不了的烦恼，你在钟小艾那儿甭管受气享福，到我这儿保管一笔勾销。侯亮平让东来顶住要害，连连吸气，不合时宜地把眼前的硬汉与数日之前柔软的钟小艾做了比较。

“东来，”他被友军完全打开，“你为什么，不再娶一个，和女人做？”

赵东来嫌他饶舌，故而亲了他，把多余的问题研磨成破碎的哭叫。嗣后，侯亮平蜷进拳击手的臂弯，彻底榨干。赵东来搂着人按动电钮，落地窗前三重丝绒帘幕敞开，夜空中悬着八月十七的月亮。

“气象局说，今晚月亮最圆。”他贴着侯亮平耳根轻轻地吻，“知道你家人前两天在，我就想，等她们走了，一定叫上老弟你，看点儿不一样的月亮。”

侯亮平没有出声，赵东来把人扳过来一看，猴子脸上布满情热时分零落的泪痕，失魂落魄。赵东来琢磨不透，这家伙想什么呢？“老弟，怪我狠了点儿。可你问我为啥不再娶，不去找女人办这档事儿，我也说不明白，就乐意把精力花在你身上。你啥时候厌了，想回北京，咱俩就算完，甭扯那些没用的。”

侯亮平嘴唇颤抖，像是在问“为什么”。赵东来揉乱他顺滑的头发：“不为什么。和你在一块儿，美滋滋儿，快活。文艺地说，我是情迷意乱，欲罢不能啊。”

侯亮平眉心紧蹙着，赵东来用指腹把川字捻开：“老弟，以后无论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抬头瞅瞅月亮，咱俩就还在一块儿。”

侯亮平睁大眼，借着皎洁月光把这人从头到脚看个清楚。矫健威武的汉子，力能扛鼎，少有人看过的部位藏着做基层任务时留下的疤痕。最后他把耳朵贴在赵东来胸口。那里心跳平稳、持久，坚实温暖。

“我舍不得。”

他把这话说给自己，也说给赵东来的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