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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高]玫瑰颊与蔷薇指(修正,恢复原定标题)

祁同伟来的时候,高育良又在锄地。他像球童接过球杆那样,接过老师手中的农具。高育良额发垂下,黏着虚汗,一绺一绺的。祁同伟问,吴老师在吗。高育良说,在,对门沙书记也在。祁同伟点点头,哦。

高育良看他一眼,同伟,知道我为什么锄地?祁同伟说,知道。

祁同伟说:“老师你有很多的不开心。刨个坑把它们都埋了,就开心了。”

高育良笑得苦涩:“你说话不过脑子,像小孩子。”

祁同伟也锄了块土:“老师,那你训我。”

“今天不训你,但我问你,”高育良发间散着熟透红果的甘味,“同伟,你是来帮我收拾园子,还是想顺便去对门走走,给瑞金书记也松松土?”

祁同伟僵了一下,直起腰,抬眼看老师。高育良笑得如此美丽。

祁同伟说:“老师,我只有你。”

他始终清楚,高育良最欣赏的学生不是自己,是侯亮平。他也曾拼搏奋斗,为的是在高育良心中多添几枚名为祁同伟的砝码。试了又试,总也不成。高吴二老追忆往昔,历数门下一众桃李,侯亮平永远艳冠群雄,祁同伟紧随其后,并且永随其后。

后来祁同伟明白过来,额手庆幸自己不是高育良“最喜欢的那个”。

高育良身上有一股劲儿,神神秘秘,如狐似魅;一旦发作,这位孔武有力的书生不惮亲手毁灭他所珍重的一切。而在大多数时刻,这股远古巨神一般任性强劲的力量收敛在高育良体内,罩着毛衫夹克,裱上七重面纱,成就了高育良俄国套娃似的诡秘。多少共事过的同志看不懂高育良阴沉的心思,纷纷冠以“老狐狸”、“诡辩学者”、“书生气重”、“文人政客”等高帽软帽,方便背后称呼指认。有时祁同伟也会从众,给老师贴上标签,对高育良的教诲颇不以为然,表面恭敬顺从,出门甩脸不认。冷静下来,却又惭愧着,把老师身上这层无稽的标签撕去。

老师就是老师,诚然高育良的政治见解称不上不刊之论,更多展示着这位法学教授纯熟的修辞术,目的在于转移重心、混淆视听;但祁同伟听进去的,不是表面的字句,不是调虎离山的逻辑,是老师音调的起伏、柔声的倾诉。同样的声音传入别人耳中,激起愤懑郁卒。在祁同伟这里,高育良一句含笑的问候,抵过别的干部三刻钟的雄辩。他对老师说,“我只有你”,并不是一句空谈。高育良知道吗?还是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满口虚情假意,暗中移情别恋,要不是沙瑞金无心待见,早已改换门庭,成了沙家帮的马前卒、一把好使的枪?

祁同伟的告白没有损害高育良的心情。他把手搭在祁同伟肩背上:“进去吧,同伟,陪老师走一盘。”祁同伟的毛衫松软,高育良顺手捋了几下。祁同伟好笑地说:“老师,和别人下棋,你都说‘杀一盘’,和我怎么就不带杀气?”高育良把他引进屋门:“明知故问。”祁同伟显出欢快的神色,尾巴也翘了起来。高育良注意到他的兴奋,还没说什么,吴慧芬在吧台后面招呼了他们:“来啦同伟?你高老师才说你最近都不来家里坐,他想你啦!”

“没有的事,”高育良严肃道,“是吴老师想你,想你给她送的花。”

祁同伟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立夏了,我给老师选了一批良种。现在种下去好好伺候,秋天就能开花。”

他们陷进宽敞的皮沙发。吴慧芬端着茶盘,笑吟吟地:“新下来的太平猴魁,茶农老友昨晚刚寄到家,今天就让你尝个鲜。同伟有心了,长根的花年年开,不像那些林城玫瑰,运到京州,一周就开败了,没几天好看。”

“林城玫瑰?”祁同伟猜吴慧芬又吃了什么飞醋,“达康书记的花?”

“这李达康好面子,”高育良津津乐道,“好勇斗狠,政绩也要做得‘漂亮’。你吴老师喜欢林城玫瑰,总劝我把园子里的绿植挪几盆出去,腾出地方给她种一圃玫瑰,再不济种几树刺玫呀蔷薇,爬爬篱笆。我说你这明史专家怎么一副小姐脾气,你吴老师摆摆手、眉头一展,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结果同伟你一来,她有人帮衬,又提起这茬。吴老师,别过分啊。”

“那回头我帮吴老师捎点香花种子,”祁同伟说,“以后满园的花儿开了,两位老师就能想起我了。”

他一向是靠吹吹捧捧上来的,他不在乎继续把这骂名坐实。吴慧芬眉眼都带了笑。她从祁同伟口中打听到梁璐在家没事做,赶紧收拾停当,拉人出来轧马路:

“同伟,别光顾着孝顺你高老师,冷落了家里的大美人。”

谁都知道吴慧芬在开玩笑。这次又少了不明事理的侯亮平在场,气氛也轻松自在不少。祁同伟噙着半个笑:“知道了吴老师。陪人买衣服还得靠你,我眼光不行,梁璐总嫌我红配绿、土掉渣。”

高育良习惯性插话圆场:“什么红配绿?那叫丹青配,最经典的组合。”

吴慧芬说:“好了好了,走了。老高你继续夸学生,啊?名师出高徒,你们上课,我外行人就不碍事啦。”

她把门带上。祁同伟说:“老师,还下棋吗?”

高育良把眼镜褪下:“下什么棋?上楼。”

他们在无光的房间无声地做爱。高育良矫健紧实,祁同伟抚着老师的长鞭,宛如无冕之王手持荆杖。“老师,你是不是让很多女人快活得想哭?”

高育良仰躺着,神色茫然,面对祁同伟缓缓深入的讯问,他闭上了眼。祁同伟撬开高育良紧抿的唇,在老师声声叹息中听见了短暂的呜咽,像快活的表示,又像难过的哭。

“老师,”祁同伟反复把高育良填满、抽空,“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高育良拒绝回答,但他呼应着祁同伟的索吻,把两人的结合加深。那就是开心的意思吧?“老师,这种时候你总闭着眼。把我的脸换成别人,你也愿意、愿意承受这样的羞辱,抛弃所有尊严吗?”

高育良迎着他的“羞辱”:“同伟,你问题太多了……这不是课上……”

祁同伟笑了,搥得更稳、更准。这时楼下大门传来动静。他们听见梁璐的笑声。

“同伟,老高?”吴慧芬在楼下没见到人,“梁老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人到大院门口等我,我请她进来喝杯茶再出门。”

“英雄所见略同!”楼上传来祁同伟的呼喝,鼻音浓重。

“你们搞什么花样呢?”吴慧芬微哂,“高老师又低血糖啦?”

梁璐蹙眉道:“哟,那我们要不要去照顾一下?”

只听祁同伟喊道:“没事,我给他喂了糖水,躺一会儿就好了。”

吴慧芬按下梁璐的肩:“那同伟,你看好你高老师啊。我去烧水,顺便给他热碗粥。”

水开的时候,祁同伟也进了厨房。他颜色如常,双唇鲜艳,浑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费洛蒙。吴慧芬用沸水调稀小米粥,又嘱咐祁同伟,冰箱里有老高喜欢的跳跳糖,加一包到粥里,生津佐味。祁同伟没有任何质疑就答应下来。他端碗上楼,窗子已经开了,送进初夏的风。高育良半身罩着薄被,不时敲打后腰。祁同伟问起跳跳糖的事。

“还不是那个李达康!”高育良气不打一处来,“九八年在美国,超市里没什么吃的,他就买这种小糖果,偷偷撒我粥碗里,给我落下个吃粥放糖的臭毛病,扳都扳不回来。”

“老师不是高血糖吗?”祁同伟尴尬道。

“忽高忽低。”高育良沉声怨道,“你家老娘怎么回事,是不是拿了你什么把柄?怎么都跟到省委来了?闹起来让沙书记看见,算怎么回事?”

祁同伟手潜入被下,让高育良一把捉住:“还玩?”祁同伟讪讪收手,看高育良撒糖吃粥。楼下两朵老牌校花喝完茶正式出门逛街,走前吴慧芬特地打了招呼,晚饭也要祁同伟陪高老师吃了。祁同伟把碗收走,回来掀了被子,把未着一缕、蕊心红润的高育良重新嵌在自己正抬头的热楔上。高育良像离水的鱼,半张着口,无路可逃。

“把帘子拉上,”高育良阖目道,“窗外有眼啊。”

祁同伟照做了。对门沙瑞金窗前,下着厚厚的帘幕。他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一双窥伺的眼,或许有。如果有,又在看着谁?

无光的室内,祁同伟进入高育良,然后出来。他想剥去老师重重伪装,看到最里层的内容,剥出俄国套娃深处最小的那个娃娃。但也许高育良是笋,一层一层,循环往复,中心虚空。他和高育良像被一面镜子分成两爿的同一个体,彼此照映,谁也慰藉不了谁。

那也没什么。人从娘胎来,到坟墓去,走过一巡,总想留下点印记,其实都是空虚,是愚妄。他已年逾不惑,身后的事已成定局,眼前的路在他的脚下。而他仍妄想着与天一战了!

他进入老师,然后出来。然后进去,出来。像水溶于水,没有分界,没有隔阂。

他想,等秋天到了,他还在这里,陪老师对弈品茶。小春日和,他送来的花开得正好,其中最美的那朵,是高老师。玫瑰颊与蔷薇指,这些原本属于少年人的瑰宝,他在老师身上都看得到。

等他死了,愿像尼罗河畔的住民,把自己的心与羽毛称在一起,比谁更重。

心会比较重,不仅仅是背负了人命与罪孽的缘故。

他不惮走向地狱,因为他的老师会升上星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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