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侯]见字如晤
接到上级通知，侯亮平正式调回北京。临行前一天，他待在二楼宿舍的厨房里，风风火火弄出八九道菜，邀请省检的同事领导下班前来赏光，喝点小酒，为他践行。
周正华华一早来了，多亏了侯局长，今晚不用加班，还能蹭吃蹭喝，当然首先点赞。陆亦可心情不错，随他们几个大呼小叫。陈清芳和二处的同事相对矜持，不时礼节性地举杯，称赞侯大厨手艺出众。林检和季检笑呵呵地看着小辈嬉戏。吕梁也来露了个脸，在众人撺掇下和侯亮平喝了交杯酒，喝完就一头栽倒，让两位领导搀着送回对面宿舍，一觉睡到大天亮。
欢乐时刻总是短暂。季昌明走的时候用力攥紧侯亮平的手，这位兄长一般的好领导告诉侯局长，明天上午，他让司机送亮平到机场，一路平安。一席小辈看老领导眼圈泛红匆匆离去，纷纷表示会想念检察院楼道里欢快的小口哨，还有侯大局长拿手的家常小灶。他们相继辞别，陆亦可自告奋勇留下来，帮侯亮平收拾餐具，其他人都让她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请走，她和侯亮平有话要说。
两人涮锅洗碗，默契无言。陆亦可起了个话头：“以后再回来，多看看海子。”
侯亮平说：“嗯，自从陈海醒了，我就再没做过那些让人伤心的梦了。但海子彻底恢复还要时间。陆亦可，你愿意帮着照顾王阿姨小皮球，就是对海子最大的关照了。”
陆亦可说：“小事。倒是侯局长，今晚本来还有个人想来喝饯别酒，我没让他过来。”
侯亮平纳闷：“谁啊？检察院的几个不都来了？”
陆亦可虎着脸：“侯局长平时满脑袋跑机灵，现在让酒精烧迷糊啦！”
侯亮平再一想：“没有啊？我到汉东，得罪了不少人，这朋友就——”
他擦干净手，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陆亦可，我这儿还有本书，你替我还给东来，等他出差回来的。”陆亦可把碗碟放回橱柜，随着侯亮平进了书房。侯亮平眯着眼在高高的书架上寻找：“哪儿去了？亦可你也帮我找找看，是本诗集，红绿封面的。”
“诗集？中国外国的？”陆亦可上下搜寻。
“外国的，昨晚还看过，怎么不见了？”侯亮平显得烦躁不安。
“昨晚看过？”陆亦可追问，“在哪儿看的？”
侯亮平搔首踟蹰，忽然以拳击掌：“我去卧室找找。”
不一会儿侯局长就扬着一本花花绿绿的东西出来了。陆亦可接过来定睛一看：“哟，聂鲁达。”
侯亮平组织了一下语言：“告诉东来，感谢这本书陪伴我，度过很多难捱的夜晚。还有别的一些话我写了个纸条夹在里面，别弄丢了。”
陆亦可翻了翻，何止一张纸条，侯亮平直接封了个信封进去。扁平的犊皮纸封，上面没有收件人，也没有署名。
陆亦可点点头：“好，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侯亮平温和地笑了。陆亦可永远记得这个笑容，她无数次想把这个笑容原封不动转达给赵东来。她恨自己的眼睛不是摄像头，不能冲印出记忆深处最美丽的图像。后来她想，或许赵东来早就见过这样的侯亮平，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她可以旁观，但说不出，也参不透。
赵东来在“一一七”安全屋接见了陆亦可。两人各持一杯云南小粒咖啡。
赵东来显然很喜欢聂鲁达，他没有敞开封面，张口就能大段朗诵其中的内容。陆亦可听了，轻轻鼓掌。她告诉赵东来，侯亮平留了一封信。赵东来从抽屉里找出一柄裁信刀，沿着犊皮纸弯折的边缘整齐地割开。
陆亦可手握长勺，搅打赭黑的液体与悬浮其上的晶莹泡沫。赵东来看信，看着看着，他宽厚的脊背抖了一下，泪水无声涌出，他用咖啡杯接住。
陆亦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两人默默喝着咖啡，一个人的苦，满杯的咸涩。最后陆亦可走上前，取了那本诗集，摊开。她很快找到侯亮平以信代替书签的那一页，上面有一句用彩色笔划了出来，之前被信封挡住，她没看见。
陆亦可把这一句读了出来。
——不要忘了我，要记得我爱你。
她不明白“爱”所代表的含义，她所能理解的，只有赵东来皱成一团的脸，还有赵东来手心皱成一团的信。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