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掉下的石猴（堕落小说）
鹅掌楸的黄叶跌了满地。赵东来踏碎枯脆的死叶，迈进水榭。李达康只手把玩着桌上的茶盅，旁边的易学x对着一只匣子收音机，正在调台，一边旋钮，一边咕咕哝哝，在李达康耳边嗡嗡；一口粗嗓门像扬起的沙尘，吹到赵东来耳边：
“达康啊，我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愿意说。不愿意，可以不说，但问题没有解决，回避不是办法。”
赵东来想，易学x究竟姓李呢，还是姓沙？他劝李达康的这番话，不是他个人原创，而是田国富在汉东省成立监察委员会省、市、县三级试点的会议之后说给沙瑞金的。田国富看似温柔敦厚，事关原则纪律却严肃得可怕。尤其在张树立落马、易学x补缺京州纪委书记的过渡期，田国富对李达康的动态格外敏感，“同级监督”成了常谈的关键词。他认为，李达康性子独、乖僻孤高，眼睛盯着别人的问题，自己身上的毛病一点看不到。田国富不喜欢李达康：“他有意见，不愿意和我们说。不愿意说就不说，以后啊，我看，有的是机会让他说。”
田国富打了个比方，李达康就像一只放在梁上的绣鞋，时候到了，椽子烂透，这只鞋必将一头栽下，落入污水泥坑。
赵东来选了李达康对面的椅子落座。李达康的手扣在桌面上，仿佛有自主意识的活物，酝酿着新的愤怒。赵东来了解李达康，如果不是易学x在场，他们之间的空气不会这么紧张。
而易学x正把收音机调到京州音乐频道。一个声线酷似田国富的播音员在节目里朗诵当代小说，赵东来听见“县长”、“工业园”、“澡堂”等几个关键字，不由对小说情节产生了兴趣。职业习惯拉了他一把，赵东来知道，收音机电波能干扰窃听装置，在空旷地带谈话尚要防范至此，今天的会面恐怕并不简单。
赵东来决定，首先向两位领导汇报喜讯：“李书记，易书记，最新消息，追逃追赃行动收网成功，我市涉嫌职务犯罪在逃人员已经清零。”
李达康眼睛一亮：“好！东来，好啊！和追逃办负责的同志联系过了吗？”
“刚刚联系了，”赵东来分享着李达康的油然雀跃，“我让他们把人带回局里，市纪委监委的同志正在赶来。”
“有逃必抓，有腐必反。”李达康竖起手指，“老易，这次我们市委市纪委联合指挥，职责分明，成绩显著啊。”
易学x没有被取得的胜果冲昏头脑。他举起茶盅：“赵局长，这杯代酒，敬你！”一口饮干。“达康，我们还是谈谈你的问题。我刚调来京州当市纪委书记，你给我戴了帽子，叫我‘汉东省的钟馗’，说我吓跑投资商。我不服气，但除了你，我没和别人叫冤。后来田书记也听说了，替我打抱不平，给我吃定心丸，让我挽起袖子踏实干事；结果你又抓了我负责监督京钢去产能、安置职工、关停部分基地，干的全不是本职工作。这次追逃追赃，我主动提出靠前指挥，你把我支开，让副书记和一位常委负责联系督导。达康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总得对你、对人民、对党负责，你不该因为你个人的喜好和偏见，平白架空我——”
易学x冲动直言，赵东来当真捏了把汗。只见李达康拍案而起：“易学x啊易学x，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对谁负责？！”
赵东来对京钢改革改制、实现漂亮转身的成绩有所耳闻。京钢分流职工得到妥善安置，不少京钢人连声称赞省市委两位书记亲民爱民一条心，沙李配，配在同心；反倒是负责具体工作的易学x落了冷场，很少被报章提及。
易学x露出“谈不下去了”的明显无奈。他长叹一声：“达康！”也不再辩，站起来大步离去。李达康整个人气得发抖，赵东来看他唇色发白，眼底也有深深的疲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安慰，李达康甩他一记凌厉的眼刀：
“说，沙瑞金是不是叫你查我，还有侯亮平？”